第 九 期 (WM9601)   

                ◇ 目 录 ◇

      【作品欣赏】 梦 中 的 金 色       共寸月       【大陆新潮】 九 六 寻 梦         罗 珈       【天南海北】 “ALOHA!”        朗 彻       【摄影小品】 地 摊 新 专 利       李小建       【神州一瞥】 脚 和 鞋           土 川       【小  说】 哥 城 的 故 事       小姑娘       【天涯海角】 平常人去纽约(四)       青 儿       【故乡 情】 我想再回一次老家        学 薇       【摄影小品】 藏 族 小 孩         刘子立       【剧  评】 年青的朋友们          那 斯

               征稿征订启事

   ~~~~~~~~~~~~~~~~~~~~~~~~~~~~~~~~~    《未名》九六年第一期(WM9601)      《未名》杂志社出版    一九九六年五月 总第九期        美国 肯塔基州 路易维尔市    ~~~~~~~~~~~~~~~~~~~~~~~~~~~~~~~~~

【作品欣赏】

               梦中的金色

               ·共寸月·

  十年前,老朋友去了美国。第一封信便用大段文字描述那里秋叶的金色。远隔大 洋,我无法目睹,也无法在过去的经历和身边环境中找到类似的色彩。只有想象、想 象、再想象……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走进了一片灿烂的、激动人心的 金色林海。那金色在琼青色天空的衬托下显得特别鲜亮、绚丽、迷人!我始终无法用 文字确切地表达出那种奇异的感觉,但我一直能记起那纯粹无瑕的理想的金色。

  第二年秋天,老朋友寄来一大堆照片,全是红叶。我高兴极了,翻来复去地欣赏。 当我把眼睛贴近放大镜看照片时,突然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整个身心都 融进了那金红色的树林当中。我陶醉,我欢呼!可是,当我再想起那个梦时,又觉得 有几分歉然。因为我未能在那些美丽的照片中找到我梦中的感觉。

  后来,我去了日本。曾兴致勃勃地到京都岚山看“红叶祭”。初秋的枫林,深绿 映衬着浅黄和橘红,给人精美清爽的享受。但那还不是我梦中的金色。后来,我去了 德国。曾独自登上涅卡河边的山丘,等待古堡和树林溶入夕阳里的时刻。于是,我看 到了晚霞带来的一片辉煌。山村、河水全部变成了金色,虽然那与我梦中的金色相去 甚远。再后来,我去了俄罗斯,曾到贝加湖畔领略了九月金色的大森林。那无边无际 浩浩荡荡的气魄,在朦胧的深蓝色湖水的烘托中显得神秘而壮丽。尽管那仍然与我梦 中的金色全然不同……

  我一直未能在现实中找到我梦中的金色。但为了寻觅那个梦,我享受过大自然赐 予的种种金色之美。因此,我多么庆幸自己做过那个梦,并且至今还能记起那理想的 色彩。

目 录

【大陆新潮】

               九 六 寻 梦

                ·罗 珈·

一月三日

  新年好!Happy Brand New 1996!

  一个冲动的决定,让我在元旦飞回山东,探望阔别近十二个年头的大学老师和同 学,重温少年时光。真的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大家唱着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台 湾校园歌曲”,恍惚又是十几,二十的青少年。——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千金难买!

  老同学毕竟是老同学,再加上北方固有的淳朴民情,这真是一次情感的超饱和充 电。这些热情和友爱,足足可以让我享用、回味好多年头。谢谢,我的同窗手足。我 想下回我得飞一次新疆,新疆还有十几位同学呐。

  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冲动的决定,使十几年的牵挂和梦归变成了现实,也找回了 失落迷途的自己。

  小琴说:“你简直就是大众情人,是大家永远的小罗珈。”我则想说,东营,永 远是罗珈心中一块净地!

一月九日

  算命的说,元月六日开始那个月份,我的工作会出现变动。真是神机妙算。一月 六日,B,R,和A,三个主宰本地雇员生死大权的香港人,终于软硬兼施地劝我辞 职。事前滴水不漏。至此,广州百威(Budweiser)的第一批员工就剩下R, 一个香港人——他真能死里逃生。销售业绩不好,拿我这个 Office Manager开路挡箭,而他老兄作为Sales Manager却左右逢源, 独自偷生。殖民地的同胞们的求生能力确实举世无敌,佩服,佩服有加!

  打工生涯该告一段落了。每到一处,辛辛苦苦打下的“半壁江山”,总是一次又 一次地拱手断送。(我想那些大公司,大企业就是这样剥削吸吮一批又一批优秀雇员 的膏髓而积累发展起来的。)百威广州公司从营业执照至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办理, 经营。这一次真是让我伤筋动骨地伤感,不过刺激之下也大彻大悟——一定得发展自 己的实业!是时候了,冥冥之中命运已作了安排。上帝保佑!

  “八千里路云和月,而今迈步从头越。”佳珈气定神闲!

一月十六日

  家里的装修已开工两天,我是总设计兼总督工。第一阶段的“大刀阔斧”已大功 告成,接下来是能工巧匠出功夫的干活。

  新生活必须由劳动来创造。这些年来,自己就象办公室某部设备一样,不停地为 公司运转,直到被更新换代。处处如此,屡试不爽。留给自己和家庭的时间实在少得 可怜。世事难料,为自己的家园投资,花心血才是最值得的。不管我将漂泊何方求发 展,我总需要一个舒适温暖的窝。

  我心中梦想已久的玻璃小白屋就要变成现实了。人生苦短,可随意创造发挥的时 空不多。我得好好把握现在这段黄金时光,不辜负这一人生。

一月三十日

  刚刚赶了三天“96寻找飘柔之星”的计划书和报价书。递交出去后,心里有点 发虚,真害怕初航有什么暗礁。

  这次也真悬乎:二十七日才得知这个项目的消息,二十九日是截标日,而且其它 三个参加投标的公司都挺有来头的,据说还有省广告公司。哦,上帝啊,父灵啊,我 祈求你们的赐福和神助。保佑我中标吧。这是我创造的开端,我必须成功。阿门。

二月六日

  二月三日至五日考了两天半的MBA研究生入学考试。真有一种“一百年不够, 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刚刚日夜赶完投标材料,又忙着赶考,今天还得赶回“唐代广 告公司”修改报价书。家里装修工程正在紧锣密鼓。要有分身术就好了。

  MBA入学考试如果真能成功,那真是神助。我压根就忘了这桩事,幸好考前梁 老师打电话要我去看考场,当时连准考证都差点儿找不着。综合考试临阵磨刀,不利 也光,感觉还不错;英文则是吃老本,高数就差一些了。那可是真家伙,蒙混不得。

  正象妈妈说的,我硬是得把自己逼得紧紧的,象个陀螺转个不停,否则就象泄气 的皮球。我前世一定是头苦命的拓荒牛,或者是只勤劳的小蜜蜂。哈哈!

二月?日

  “忙碌(快乐?)不知时光”,今天是几号都记不起来。反正年关已近,楼下江 南西路已经在搭花市的花棚了。装修工程已开始铺地板收尾了;“飘柔之星”项目也 告八九不离十地中标。感谢上帝!感谢父灵!

  曾经跟自己调侃,佳珈既有哲学家的深刻和思辩,又有艺术家的浪漫和激情,重 要的是还有实干家的敢作敢为,吃苦耐劳,再加上清兵的前一个勇,后一个勇,勇往 直前。佳珈能不成为个人物吗?(一笑!)

  九五年已上过电台,卖过报纸,不过当时正处于“忧郁症”状态,低调的东西太 多了。真的会象D预言的那样——“你屁大的事,广州市都会知道”?我对前途充满 信心。

  我还有一个未圆的美国梦。或许搞完“飘柔”的项目,应该安排到美国走走。可 以住几个月,打打工,体验体验美国生活。说不定可以发展成为某某“桥梁”,或者 “空中飞人”什么的。上帝知道。

  我必须创造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

目 录

【天南海北】

              “ALOHA!”

               ·朗 彻·

  夏威夷,人称“Paradise”。它的名字与阳光,海滩,椰林,鲜花,穿 草裙的美丽姑娘等等与天堂有关的概念紧紧相连。岛上普通的greeting, “Aloha”,已是人所皆知的天堂音乐,代表着岛民的古朴而热烈奔放的友谊。

  多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一睹“天堂”的容颜,虽然知道夏威夷早已成为美利坚合 众国的普通一州,且每日每夜有数不清的飞机穿梭于Honolulu与世界各大城 市之间,但心里仍存有许多幻想。愿意相信那个躺在太平洋中远离任何大陆的群岛依 然原始如初,并未受到现代文明的浸蚀。想像中的夏威夷,应是阳光灿烂,鲜花盛开, 山峰苍苍,海水碧蓝。更有无人的沙滩,或雪白或金黄,海水闲闲静静地涌来,椰林 在微风中轻歌漫舞。椰林掩映中该有茅舍和炊烟,歌声和鼓声隐约可闻。我呢,不知 怎么漂上了岛,就赤着脚循了鼓声而去,但见戴花环穿草裙的美丽姑娘和披树皮的健 壮青年在围着火载歌载舞,见我前来,鼓点渐慢,舞步犹缓,所有的眼睛惊奇而友好 的望过来,然后一声春雷般热情洋溢的“Aloha!”我被接纳了!鼓声再起我一 刹那变成了穿草裙的夏威夷姑娘,也疯狂地跳起永恒的舞来……

  想象归想象,话说在许久的盼望之后,经过几番周折(在我们该上天堂的第一天, 由于航班临时取消,我们被搁在LA附近的旅店里度日如年),我们终于抵达天堂的 机场(天堂也有机场的哦!赤脚不许进)。旅行社的小姐面带塑料笑容,给我们挂上 已不新鲜的花环,(草裙呢鼓声呢还有那一声春雷呢?)。面包车开出机场,但见高 楼林立,freeway上车流如注。大街上人群熙攘,霓虹灯,街灯车灯交相辉映, 好一幅都市夜景图——原来天堂跟洛杉矶差不多啊!我失望地大叫。

  我们住在第二十一层楼上(算比草房离天更近吧)。第二天一早有旅行社的车来 接去吃早饭,说要简短地向我们介绍夏威夷。想想早饭总是要吃的,先听听当地人介 绍也不至于自己乱跑浪费时间,便跟去了。

  到了汇集的地方,竟然已有好几百观光游人挤在一起。一个当地人模样的胖胖的 妇人,穿了叫作“MUU”的大连衣裙十分热情地欢迎我们。“Aloha!”她说。 “Aloha”大家应道。“不,不对,大声点热情点,像这样,嗯, Aloooooooha!!!”

  春雷来了,可惜不是对火而舞的山民们欢迎我的,而是几百号游人学舌来的。为 了学舌而学舌,把那个“O”拖那么长未免有些silly。不过,初听起来,倒还 新鲜。

  “我的朋友们!听我说,你们哪,最要紧的还是relax,这是夏威夷,我们 的时间观念不一样,可不要急着做这做那,象在洛杉矶或纽约一样,那样就不是夏威 夷罗!”

  这番开场白听起来十分有哲理。对呀,到天堂不仅为了耳闻目睹天堂的美,更重 要的是要体味天堂的生活方式,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全新的时空观念了。在天堂里不 该匆匆忙忙的,这个女人很有智慧嘛!

  这个女人果然很有智慧。很快我们就明白了她那番开场白的用意。原来那旅行社 有几十个行行色色其贵无比的program要兜售,而这需要时间,需要听众的耐 心啊!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她仍未有结束的趋势。“……我建议呀,今晚呢,你们就参 加这个船上的program,会有丰富的晚餐,还可看草裙表演。(原来草裙舞是 对付钱的游人而跳的)一个人还不到一百块钱……”

  我们在每个岛上一共只有两天,眼看整整半天就这么白白扔掉,我心里气极了, 再也忍不住,夺门而逃。租了车,第一件事当然是去闻名全球的 Waikiki Beach。“大概海水不会向我们要钱吧,”我想,“但愿海水还是蓝色的……轻 拍着无人的沙滩……”

  海水果然是蓝的,海滩果然不收钱,海滩也果然轻柔闲静,可是,可是啊,那小 小的海滩,人挤得快要炸开去了。身后便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街上车马声喧,清 晰可闻。

  我们当然没有下水去。

  次日,我们开了车去岛的北部,想来离Honolulu远一点大约会不一样, 那儿的海滩大概不会象Waikiki那么挤,在那个 Polynianes Cultural Center里还能看到草裙舞(此时我已经十分现实了,不再 指望看到当地人自由歌舞,能在游乐中心一类的地方看见他们已很满足了)。另外, 听说路上要经过大片的菠萝种植场,能吃到新鲜的菠萝。

  能吃到新鲜的菠萝这个想法使我十分兴奋。我从来就喜欢吃刚从地里拔起来的东 西。那种丰润鲜美非市场上买来的可比。而且,岛上盛产菠萝,因而一定价钱便宜, 我们一定要大吃一顿!(所以我们没吃早饭就上路了。)

  开出Honolulu后,景色果然美丽起来。“阳光灿烂,鲜花盛开,山峰苍 翠……”,我开始想象天堂的容颜了,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

  到达那个种植园的时候,天下起蒙蒙细雨。眼前一幢日式庭园,环绕着绿色植物, 看上去十分安详,雨和绿色都让我忆起美丽的川西平原——我久违的家乡啊——我心 里充满柔情,期待着在这平和的乡村环境里能感到回家的温暖。

  没有什么人,天静静的一片,雨把一切都洗得新鲜洁净。我欢欢喜喜地想着吃菠 萝,本以为是自己去田里采呢,但人家说是在cafeteria里买,虽然有些失 望,但这里的cafeteria就在菠萝田边,应该差别不大的。

  不想走进那个cafeteria,我身边的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茫然不解,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见前方赫然一块大木牌,写着:

  ALOHA!   PLEASE PAY FIRST!

  我便忍不住捧腹,天啊,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夏威夷也真不愧是美国一州啊!

  我心中所有的诗情画意顿时荡然无存。那顿饭,我们一直笑,心中却不是滋味。 菠萝还算新鲜,只是比LA还贵——我们忘了,这里是旅游胜地。

  后来,我们又无数次地在各个旅游点听到游人们(millions of them)跟着导游们夸张地拉长了嗓门喊“Alooooooooha”。这时候 我总忍不住想大声地加一句:

  “PLEASE PAAAAAAAAAY FIRST!”

  后记: 上面的故事发生在Oahu,Honolulu所在的那个岛。我们在 Kawaii(最西边那个岛)却度过了十分愉快的时光。虽然你仍会常常被提醒: 这是美国,但就自然而论,这个岛与我想象中的天堂完全没有距离,以至我还认真地 思索过要不要回来的问题——当然还是回来了,因为那儿的生活比LA贵得多,我们 很快会饿死。另外,许多美丽的地方都可不涉足。“Private proper- ty,keep out”的字样随处可见,恐怕KAWAII在不久的将来会变成 几个富豪的乐园吧。劝有心去天堂的朋友们,hurry!

目 录

【摄影小品】

              地 摊 新 专 利

                ·李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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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一瞥】

                脚 和 鞋

                ·土 川·

  可能是天意,我对脚和鞋比较注意。

  我的脚可以用“大”字描述,一是比较长,二是有些“海气”——就是说和渔民 同胞的脚类似,有一定的占地面积。

  小的时候个人需求和社会供应之间的矛盾还不突出。虽然有按年龄配米、配面、 配油、配布的时候,却没有按年龄配鞋长的事。反正我的个子也比同龄人大一号,小 孩穿大人鞋还是可以的。

  长大以后就不方便了,买鞋成了一大烦恼。问题在于我的脚只是“大”,而非 “很大”,号码比国内一般厂家生产的最大标准尺寸只大半码,离谱不远。厂家一般 不愿费事为我特做,大多告诉我“凑合着穿吧”。若有的话,还真能凑合,只不过是 紧一点,撑坏得快一点。麻烦的是四川的商店根本不进这种尺寸的鞋,在北京也只是 凤毛麟角似地一批货里搭几双。所以一年到头,我总被这脚与鞋的问题困扰,琢磨着 托人在北京买鞋。

  谈恋爱的时候,当时的女朋友、后来的妻子去北京工作。我托好友带去一大箱四 川柑桔,几十斤重。朋友汗流浃背地送到北京,换回一口小一点儿的箱子,重量相差 无几,里面是几双鞋。见面,朋友就要我试鞋——他不相信那些出口转内销的沉重大 船真是给我穿的。那时我就知道,在出口的鞋里,我的号码算是斯文、正常的。

  直到出了国,我的脚才得到解放,我也不用再为鞋的问题伤脑筋了。去年回国时 和大学生座谈,面对不少尖锐的问题,除了有关“六·四”的,还有为什么我要留在 国外的问题。原因之一,我说,因为天天要穿鞋,就留在外面了。国计民生,应该是 “柴米油盐鞋”,这道理设身处地想一想,人人都能明白。战争年代里打运动战,鞋 比油盐还重要。

  我和脚和鞋,还有别的缘份,只便简单地提一提,比如妻子的脚和鞋。妻子的脚 很秀气,很美。而且象所有的太太一样,妻子也爱穿好的鞋,漂亮的鞋,不少的鞋。 所以我有很多的机会看挑鞋,看试鞋,看买鞋、看穿鞋,深受陶冶。以后,又有女儿 的脚和鞋……

  去年回国,不管时间匆忙或宽松,总少不了要陪妻子逛逛大街,走走商店。在熙 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起来就觉得亲切,到处还是当年那一派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不同 的是什么都更新、更大、更漂亮、更方便了。走到哪里,不管是大家身上穿的,还是 货架上摆的,都新鲜别致,时髦摩登。尽管交通有些拥挤,物价有些惊人,空气有些 复杂,人们却是打扮得更漂亮,生活得更精彩,口味和追求都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然,大家的脚也大进一步。鞋的格调款式应有尽有,走在大街上低低头,从古 到今、五洲四海的鞋都能看到。在国内穿衣服不需讲时间场合,穿鞋就更可随心所欲, 不象在国外,偶尔买点好行头还总找不到机会披戴,一年到头运动鞋了事。表兄表妹 们穿鞋,日日翻新,都要几百元一双,没有洋牌子的,也有几个洋字。老一辈的朴素 一点,也比当年的好。虽然我的鞋好象还是不好买,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我是穿了一 双又好又结实的鞋回国的,可以无忧无虑地为天下脚之乐而乐。

  不过,告别故土的时候,我又想为脚和鞋呼吁了。当然,不是为我自己。

  无论在北京,在上海,还是在成都,走到哪里,满街都是档次不同、规模各异、 又都装饰得有模有样的“精美时装店”、“超级时装店”、“进口时装店”、“淑女 时装店”、“绅士时装店”、“贵族时装店”……里面总是小姐配微笑,灯光加色彩。 虽然大多只讲样式,少顾面料做工,却一律有个外国名字,而且还一定有一大群一动 不动、没有生命、但非常漂亮的模特儿。

  这些模特儿确实是漂亮。一个个秀眉丽眼,细发轻腰,楚楚动人。穿戴打扮得或 含蓄典雅,或雍容华贵,永远在默默地沉思,或忧郁地眺望。在喧哗嘲杂的讨价还价 声中,她们虽然没有生命,却是最为宁静美丽、富有魅力的一群。

  但同时,她们也是最令我感到难堪的一群。

  那就是在她们光彩亮丽的千姿百态下面,常有一双躲不住的光脚,破烂肮脏,惨 不忍睹……

目 录

【小 说】

                哥城的故事

                ·小姑娘·

  老严走的时候,没几个人送他。哥城那天飘着梅雨,小姑娘至今记忆犹新。

                 一

  认识老严是通过roommate张贾铭两口子。小姑娘那时真是小姑娘,到美 国才一个月,什么也不是。六四时扛过大旗游过街,京广铁路被阻有小姑娘臀下之功。 没人时想想觉得好没意思,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一走就走到了南卡(South Coralina)。中国人在哪都过剩,可读under的却寥寥无几,于是哥城 (Columbia)人人都知道Carolina Garden张贾铭家住了个 小姑娘。自然蠢蠢欲动者大有人在。小姑娘自知本非国色天香,却是稀有动物也。小 姑娘人小并不傻,一个月搬了三次家,追着送家俱的排了队,Shopping用车 随叫随到,月末不但学会了开手排挡,不用车的大哥们还抢着捐车给小姑娘开心。唯 一的trad-off就是夜半电话骚扰。小姑娘倒也不在乎,他们唠叨他们的,小 姑娘跟家里带来的熊熊也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一手抱着电话一手抱着熊熊入睡,被张 贾铭两口戏称午夜热线。

  张贾铭在国内是上影搞美工的,卷发批肩,猴瘦无比,成天跟小姑娘侃他当年如 何与张艺谋同学,跟斯琴高娃套磁,睡张晓敏的风流,说的小姑娘眼都直了,大人们 真是什么都干。老婆郝缈学外语出身,长的象个林妹妹,酸劲更甚。偏偏张贾铭又喜 欢夸小姑娘“人老好看啊”,害的小姑娘整天察言观色。夫妇俩什么都好,俨然成了 小姑娘的监护人,典型的上海热心眼。俩人成天伊伊呀呀的上海腔,“小姑娘”这个 号就是他们封的。两人为来美国兜遍了半个地球,最后由张贾铭上影的同事孟云做保 成行,现在靠老公的半奖和老婆打工勉强度日。郝缈靠着一口外语做到了中餐馆的 manager,张贾铭则除了每天早起给郝缈熨衣外加早晚接送,就是在家做画。 于是家里大多时是小姑娘和他,吃饭时总能凑在一起。小姑娘喜欢听艺术家呲牛,只 要不是太长。艺术家却往往被他自己的故事迷倒,一发则不可收,往往要到郝缈定时 来电遥监,小姑娘才得脱身。

  美国的under并不难读,小姑娘读三天书打四天工,还A了全科。能吃苦是 小姑娘最大优点,在学校cafeteria刷碗又在郝缈店里端盘,还有劲天天去 做健美,仗着年轻,笃信天将降大任于己也。小姑娘交游很广,八面玲珑,统领几打 MBA们(married but available),常常扪心自问,却找 不出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妥,又没有去“卖肉”。这些大哥们这样厚爱,是因为他们都 是好人,在小姑娘的世界里,还只有好人和坏人。小姑娘自己当然是好人,只是从小 被人宠着,不觉得自己是在受着特殊待遇。小姑娘喜欢被所有的人爱,也只跟自己喜 爱的人交往。人与人之间好象就应该是这样的,小姑娘的哲学是,现在自己没有能力, 只要将来能把这份厚爱传下去就是了。这小姑娘真会活人,从不难为自己,有时还来 点辩证,摆摆需求与被需求的关系。

                二

  认识老严那天,小姑娘刚刷了半天盘子,人懒懒的。家里很吵,张贾铭在请客包 饺子,张连世一家和老严都在座。包饺子是小姑娘拿手,进屋亲亲熊熊,打工服也没 脱,卷卷袖子,就上阵了。却冷不丁边上窜出个人影,“小姑娘,打工半天吃力死了, 快去歇歇,阿拉一些些就弄好。”小姑娘没被温柔打动,却忍不住格格笑了,这人长 的活脱一个孔乙己。郝缈忙着介绍,对小姑娘挤眉弄眼。老严一看就是模范丈夫,揉 面拌馅样样行,三句话离不开老婆,大家都拿着他打趣,数孟云最来劲。孟云是个伶 俐的女人,会说话能来事,和郝缈在一起俩人话来的个多。孟云的丈夫张连世刚带女 儿游泳回来,静静地在一边研究张贾铭的画,话都让女人们去说。小姑娘看大人们忙 着自己也插不上手,就跟孟云的女儿张然到门口跳皮筋去了,心里羡慕着这幸福的一 家。

  老严和张家的关系很不一般。两人从小一个弄堂里白相出来的,精瘦的老严对小 两岁的连世象哥哥一样护着。因为连世出身不好,经常受欺负,老严为他打抱不平, 惹火上身,连世只能一旁观阵。小姑娘有时觉得老严是在瞎吹,火柴棍一样怎么去打 架?不过俩人磁倒是真的,小姑娘能看出来,红脸白脸,却都是down to the earth,活佛转世也。后来一个上了清华一个上了交大,加之娶妻生子, 也就疏远了。两人在国内都是人才,事业蒸蒸日上,受重“用”却不受重“佣”,连 世先两年公派来美国,老严在研究所混着没劲,咬牙告别妻儿,也走上留洋镀金之路。 不料签证延误,一失足做了黑户。在纽约打了半年工,送外卖,搬运工,刷盘子,做 厨房,什么都干过,一心攒钱把老婆孩子办过来。老严老婆是上海一个供销公司的营 业主任,女强人一个,老严搞她不过。这女人也怪,多少女孩子为出国宁嫁下三烂, 她却不为所动,说是放不下事业。老严急了眼,每月几百美元的电话打回去,老婆除 了要钱,死也不来。老严下大本窜到加拿大,眼看绿卡到手,给老婆发了最后通谍, 要么离婚,要么带儿子过来,老婆的答复是离婚可以,孩子得跟我。老严这下乱了方 阵,老朋友处求援。连世说你别在加拿大耽着了,到我这来,我帮你找工作。

  此时的连世已经博士毕业,在附近Orangeburg找到份工作,老婆接来 了,绿卡也在办着,可以说快是苦尽甘来了。开头几年日子真是苦,为了省钱去住 live-in,和其他两个大陆来的女生合着照看一个瘫痪老太。老太钱不少,也 儿孙满堂,却没人管,大小便失禁,脾气又怪,两个女生都吃她不消。他们每天接送 老太去nursing home,晚上她饿了再喂喂食。连世懂得伺候老太,老太 也就服连世管,见了两个女生就发脾气。后来孟云签出来了,张连世还是坚持住在这, 图个省钱呗。孟云总是报怨家里阴森糜臭,老太难伺候,对然然成长不利。唯有这最 后一条连世上了心,于是想尽法子给女儿开眼界,每天带她去游泳,又买了架二手钢 琴请人来教,自己教她中文诗画,还请人辅导她英文,孟云说女儿是连世的心尖,可 然然倒并不太领情。

  就这样老严从加拿大投奔了张连世,路上坐Greyhound还把行李全丢了, 所有文件都没了,他也不去补办,活到这份上还要那些烂纸干什么。不久老严就在连 世公司附近一个台湾人开的公司寻到份黑工。台湾人靠着诈老严发了,身份却不给他 办,工资也是低得不能再低,老严认欺,每月工资来了数都不数,存也不存,往抽屉 里一塞,留着有啥用。吃住连世自然分文不收老严的,老严也自觉,家用上总是补贴, 没事就教然然诗词钢琴,把那份父爱全投到了然然身上,然然也亲老严,严叔叔教东 西总有物质刺激,从一个quarter到barbie doll,不象爸爸总是 严厉加诫训。老严和连世在国内都是玩车老手,到了美国更如鱼得水,自己买辆破车 从头修到脚。南卡谁家车坏了都来找他们,着迷入魔。从孟云的报怨小姑娘才知道 “好人”有多难做。别人买车看车来找,车坏了也来找,节假日都是趴在车下过的, 老婆孩子来了两年了,都没出去旅游过。眼看感恩节快到了,才第一次许愿带妻女去 Disneyland。老严看不过连世的修车瘾,经常带然然和孟云买东西,逛动 物园,也就惹下一些闲话。小姑娘对闲话从来是嗤之以鼻,一来自己从来都是谣言的 靶子,二来明摆着嘛,一表人才的张连世和人干影枯的老严,难道还有选择问题吗。 想着不禁笑出了声,老严做出的饺子都和他人一样着人怜。

  从孟云和郝缈的谈笑中小姑娘咂出点味来。据说老严对五岁以上穿裙子的妞都套, 成天忙着帮这帮那,唯一的要求就是得忍受他的老婆经,好事做绝却一个姑娘也没套 上。“唉,侬讲格李月英神经哇,嘎大的年纪把个刘海做成红的,象只狐狸屁股…… ”,老严又拿老婆做饭后甜点了。张连世起身告辞,说是谁家的车得赶着修出来,然 然也该练琴了。玩伴走了,小姑娘没了趣,不愿听他们再瞎掰,也就告退去洗澡。 “打了一天工,人也吃力死了”,小姑娘走到浴室门口,听到老严在感叹,回头疲倦 的笑笑。眼前活脱一个孔乙己在那里“窃书非盗也”,贼眉鼠目往这边瞟,忍不住又 笑出了声。

                三

  事后老严说小姑娘那天对他三笑,小姑娘皱皱眉,有那么多吗?赁说小姑娘比秋 香嘛还象那么回事,这老严自比唐寅启不邪门,自作多情!不过老严自此往Gar- den跑得勤多了,不时送点仙货来。知道小姑娘爱吃螃蟹,大早驱车Atlanta Famers Market鲜活的买回来送到Garden。小姑娘上课去了,腥 腥的塞到睡眼蒙胧,莫名其妙的张贾铭手里:“侬两家头同小姑娘一道吃”,惹得郝 缈酸溜溜:“阿拉托小姑娘的福气耶”。

  小姑娘倒不讨厌老严,反而可怜他,没事也帮他开解。老婆不好就离吗,舍不得 儿子就回国,老严句句寸踱,回国老婆就跟自己了?那离了还会有姑娘跟自己吗?眼 睛瞥了瞥小姑娘。“怎么会没有,我有好几个朋友都专门喜欢结过婚的,会疼人!” “真啊”,老严不太自信又有些失望。老严就是这么个人,三脚踹不出个响屁来,红 头发老婆还不白拿他。

  张连世家出游期间要找人照料老太,要有交通工具,一天四十美元,为期大概一 周。老严极力推举小姑娘。“人家原来读医的,又肯吃苦,也需要钱,可以少打好几 天的工”。孟云提出小姑娘没车,老严一瞪眼,“格么我来帮依,好哇!”张贾铭早 在一旁捧住肚子,“孟云,侬就让小姑娘做么好嘞,老严夜里相也有个伴。”说的小 姑娘也警觉起老严的动机来,管他呢,反正感恩节还有一阵呢,再说小姑娘对付 MBA也是有两手的。

  刚过中秋,南卡一年一度的State Fair拉开了序幕,小姑娘挑了老严 做保镖,自然一切费用老严负担,还下大本给小姑娘赢了个毛狗狗,小姑娘开心的亲 了又亲,给新宝宝定号‘夯夯’,因为她今天夯高兴!小姑娘开心起来是蛮可爱的, 红扑扑的小脸,加上无袖丝衫,整个条顺盘亮。驱车回家,老严又在絮叨老婆,细节 肉麻,小姑娘已在报着夯夯打眯瞪了。昨夜好容易没有午夜热线,妈妈又来例行夜半 抽查,张贾铭接的电话。妈妈疑心顿起,劈头“虹啊,三更半夜跟个男的在干什么? ”小姑娘眼也没睁,翻了翻身,把熊熊挤到了床下。“睡觉呢”,这下干了,整个后 半夜小姑娘都用在给妈妈解释这roommate siutation,直替妈妈 可惜那越洋电话费(八成是卡公家的)。

  老严突然个急刹车,把小姑娘晃醒了。“呀,红灯麽看到,算了,过去!”好危 险,幸亏半夜没车。老严开车是油,可老婆总让他神不守舍,自己本身又陧,换车道 最让小姑娘起急。小姑娘这会儿厌了老严的肉麻经,岔开了话题:“唉,老严,告你 件事,你得向毛主席保证不告诉别人。”老严眼睛转转,承小姑娘厚爱,暂时忘了老 婆。“那天我到张贾铭房里去写房租,他‘乓’亲了我一下,你说吓人吧”。小姑娘 憋了几天的秘密,说给老严听,一剑双雕。“后来他道歉说一时冲动,保证再不冒犯, 可谁敢信他呀,以后怎么在跟他做roomate呀。唉,老严,你说是不是我鼻头 这颗痣长的邪,惹的男孩子动手动脚?”“勿要瞎七搭巴,侬格个是正经美人痣。是 张贾铭依人忒花,依搭过多少小姑娘,侬要当心依,我讲给侬听,依同孟云可能还讲 不凌清,不然孟云作啥保依出来,侬讲对哇?” 小姑娘一团糊了,娃娃眼水汪汪地 瞪着,老严更凑近了些,放低音量,“侬看不出,连张连世在孟云签出之前都有外遇, 跟他的roommate林杉有事体,林杉的同屋马笑利在她们共用的床上寻到张连 世的内裤。顶可气的是张连世竟然在孟云快出来时要林杉忒依逃忑,林杉讲依做不出 来,其实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公……老严还在滔滔不绝,小姑娘是不能把面善心慈的张 连世和狠心抛弃妻女的忘情郎放在一副画里的。男人,对小姑娘从来是谜,他们跟小 姑娘不是一个species,小姑娘也就不费劲去解他们。老严不知何时驻了车, 在大讲男人的需要,两手在裤裆间撮呀撮,越靠越近,冷不防啄了小姑娘一口,一股 香皂味,女人气。小姑娘神还没缓过来,老严已忙着道歉,小姑娘一副“你再来我就 哭”的样,这叫什么嘛!更加验证了自己的邪痣之说。老严竟自在那里搞什么鬼,脸 一抽一抽,腿一夹一夹的,难道这就是男孩子发情吗,怎么一点不可爱的?等老严不 再嘴斜脸歪了,小姑娘下了旨:“回家吧,夯夯困了。”看看老严可怜巴巴,满脸赴 汤蹈火都情愿的样,小姑娘发了善,拍拍老严的手,“给夯夯唱支歌吧”。得饶人处 且饶人。老严兴起,高歌一曲,什么“哥哥给妹唱支歌耶”,小姑娘从来没听过,肯 定不是港台流行,配老严咿咿呀呀的车韵倒是满和谐的。月亮今夜圆的吓人,小姑娘 在想,好象比在国内的要大要亮,no offense taken , please!

                四

  在美国日子过得个快,小姑娘已快成老美国了,买东西再不换算成人民币了。老 严哥哥做得蛮象样,再没骚扰过小姑娘。中考将近,好日子不多了。这天家里清静, 张贾铭到系里作画去了,小姑娘一人在家赶作业。美国人真不中用,早早生起了暖气, 热的小姑娘浑身发干,碰哪都起电。电话响了有一阵了,小姑娘找了块手帕垫着,抓 起了话筒。是郝缈从店里打来,直呼自己大名,又是上海腔,小姑娘一下都没反应过 来。“唉,我听人家讲老严出事体嘞,依拉两个人车子翻忒嘞,老严人没了,张连世 住了医院里厢。”瞎七搭八,昨夜大家还一起合计这周末去野营呢,怎么可能会死呢, 听闲话也得有个边。“唉,我心里厢老怕啊,张贾铭来嗨哇?”小姑娘也有些怕了, 挂了个电话去系里给张贾铭,没人接。郝缈说早上两人是乘老严的车一起去上班的, 两个好朋友每天都为乘谁的车争,为给对方省油钱,要坏事也坏在老严的车上,何况 他整天神不守舍的。唉,女孩子就是爱瞎紧张,小姑娘对自己说,可是心还是止不住 的乱蹦。张贾铭两口一夜没回家,小姑娘也抱着熊熊瞪了一夜的眼。

  老严确实没了,坏消息总是传的快。张连世人事不省地躺在医院里,昨天紧急开 颅,大夫掀开盖一看,颅压太高,已经脑水肿,什么也没做又给盖上了。没有宣布死 亡,因为张连世的身体太壮,除了大脑不工作,其余零件都运行正常,当然靠着一大 堆机器维持着。小姑娘赶到医院时,特护区外已挤满了探视的人,半哥城的中国人都 来看他。张贾铭一蓬散发飞来飞去地张罗着,郝缈憔悴的已没了人样。孟云倒是镇静, 不作声地趴在丈夫身上,东摸西摸地念叨:“连世,是我,孟云。”能这样跟丈夫在 一起,对她是多么难得啊!张连世的头肿得不成样子,用块纱布裹着,小姑娘碰了碰 他的手,是温的。然然瞪着大眼倚在爸爸床边,搞不清大人们为什么都这么严肃,好 容易盼来了说话的伴。“姐姐,严叔叔到啥地方去了?”严叔叔准能告诉她爸爸为什 么总也睡不醒。小姑娘陪然然玩了一会,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气氛,木木地晃了出来。 走廊里医生比手画脚地跟张贾铭说着什么,张贾铭一把抓住了小姑娘。“唉,依讲的 啥?”“请家属作思想准备,患者存活的可能只有0.01 percent,即使 幸存也可能终身in coma。”小姑娘觉得胸闷,张贾铭还拉着要搞清是百分之 一还是百分之零点一。Who gives a shit!小姑娘不能想象英俊壮 实的张连世成了植物人,他还有老婆孩子呢!老严呢,老严在哪里?

  车是在去Orangeburg的高速上出的事,具体发生了什么永远是个谜。 警察的事故报告上说老严准备加速换车道,边上的车没让。老严犹豫了一下,还是要 强换,错估了自己破车的车速,车尾撩了边上的车头,车小一下失控,翻了两翻。老 严是从不系安全带的,但张连世向来是小心谨慎的,难道是命吗?俩人都是从驾驶座 那边的门给甩出去的,张连世的头撞到了隔离礅上,人大概当时就没了。老严还清醒, 警察到了还哼哼叽叽道了姓名住址电话。台湾老板没有包他的保险,于是有保险的连 世被用直升飞机送回了哥伦比亚,老严被撂在了当地的一个保健站。没做任何必要的 手术,只是给输了点血,据说老严呻吟了半天,说了很多话,边上没一个人听得懂。 八成是老婆经,小姑娘想。老严最后死于内出血,两天后朋友们才赶来看他。因为他 是肇事者,那辆被擦但人车两全的车主还要起诉他。老严那点积蓄,刨去赔款医疗费 火葬费,连自己回国的费用都不够。他那红毛老婆还想趁机出国敲一笔,没有家属同 意火葬,老严就这样孤零零在保健站的冰箱里躺了快一个月。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活着”的人身上。张连世已不省人事地在医院里躺了一周, 每天的费用惊人,他的保险就快枯截了,虽然各方捐款,可拔管子是早晚的事。孟云 和然然住到了小姑娘让出的卧室里。孟云是个坚强的女人,不时还给自己打打趣。有 一次小姑娘撞到她在端详连世随身的皮夹里驾照上的相片,驾照上还印着血迹。小姑 娘想悄悄退开。她老兄倒招招手:“看,我们连世年轻的时候多英俊,这年头哪找这 么帅的小伙子?”郝缈说孟云有点十三点了,可小姑娘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医院里丈 夫生死不明地瘫着,自己和然然以后的日子凶多吉少,一向依靠丈夫的她,今后靠谁 去?这下失去的不止是钱,身份,绿卡,而是她和连世一起做了多少年的梦。夜深人 静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房子里摸摸索索,嘀嘀咕咕,睡在客厅里的小姑娘都看在眼 里。

  连世住院的的第十天夜里,孟云又在夜游了。明天是医院建议拔管子的日子,当 然要她这个做妻子的同意,可她怎么下得了狠心。小姑娘自然成了她忠实的听众: “唉,小姑娘,你多幸福啊,年轻漂亮,男孩子随你捡,可别挑花了眼了。”孟云永 远是孟云,说话没正经。“你命多好,不象我和然然,没人要啊!”“孟云”,小姑 娘想安慰她,“你不觉的这是你新生活的开始吗?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条件的。”那 意思还怕嫁不出去?“你不知道”,孟云的眼睛望到了小姑娘身后很远的地方,“我 这辈子除了连世,没爱过别人。十八岁在部队文工团经人介绍认识连世,是我的初恋。 我不知道怎么再去爱另一个男人。”可怜的孟云,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连世他……小 姑娘觉得生活不公平,难道她想守着个没有知觉的活死人过一辈子吗?怎么才能给她 点一下呢?“连世的爱是我生命的支柱,我怎么能让他这样去呢?”“可你有没有想 过也许连世并不象你想的那么爱你呢?”“啊,是吗,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没有 注意孟云音调的变化,她只是想让孟云下面的日子活的轻松些。“我听说连世在你没 来的时候爱过别人。”小姑娘有时做事没头脑,不计后果,早忘了对老严的许诺。 “嗯,具体我也不知道,老严告诉我马笑利说连世和别人有事情。”“是吗?!”孟 云瞪着小姑娘,眼里有受伤的骄傲和梦幻的破灭。再也没说什么,大家各自回屋睡觉 无话。

  要是小姑娘当时年长两岁也不会做那蠢事。孟云恨死了小姑娘,因为她撕破了她 的梦幻,她更恨死了老严,害死了丈夫还传他的坏话。清晨五点冲到马笑利家,一定 要弄清这‘别人’是谁,马笑利自然睹咒发誓说没有的事,孟云你怎么能相信那小泼 妇!小姑娘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可谣言又不是我造的嘛,她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说她 在说死人的坏话,只有张贾铭始终站在她一边,“别听伊拉操蛋,侬也是好心。”小 姑娘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这着对孟云是伤害的多还是开脱的多,总之连世的管子当天被 拔掉了,两小时后医生正式宣布死亡。出殡那天,来跟他告别的人很多,惊动了学术 界,华人界和领馆代办,世界日报上还登了启示。老严的房子里却是静静的,老严小 小地躺在垫着白纱的木棺里。小姑娘把自己那天挣的小费全扔进了捐款箱,心想老严 要是活着也会贪这清静的。老美不会给东方人化装,老严脸上涂的红一块绿一块的, 西装也不合体。孟云自从出事后很少回老房子,老严的遗物都是小姑娘整的。除了一 堆臭哄哄的内衣裤,一大箱给儿子的玩具,老严没什么家什,衣服大多是 yard sale 的dollar货。小姑娘只得自己把他出事那天穿的西服浆洗了,干洗 店的人都不收,血迹太吓人。“老严”,小姑娘心里说“小姑娘够朋友吧”。这老严, 去的时候脸相倒真恬,嘴角微微地上翘,好象终于超脱了。可你不该拉上连世,老严。

  不过小姑娘还是把老严归到“好人”堆里。

                五

  老严走的时候没几个人送他,张贾铭说小姑娘是老严最后所爱,一定要去送的。 老严临终遗爱小姑娘是不敢当,可火葬时她到了,老严是好人,尤其对小姑娘好。林 杉也来送老严,刚出来的老公拿着衣服跟在后面。小姑娘有些惊讶,她应该恨死老严 了。老美设备也并不先进多少,大概没多少人火葬。就是锅炉多一个机械手,炉内温 度据说是程控,保证烧得彻底。小姑娘把夯夯给了老严带走,“替我去听老严的老婆 经吧”。铁门嘭一下关上,按扭一揿,老严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象他活着时一样, 悄无声息。

  人们都说老严和连世不会生活,好事做绝,自己却没得任何享受。连世最冤,正 值公司器重,家庭美满,绿卡在望之际,却撒手去了,欠着对妻女的许诺。小姑娘不 知道这些人怎么有资格可怜别人。人有自己的活法。小姑娘这两天很不开心,中考都 糊里糊涂,发生的一切她可怜的小脑瓜一时接受不了,她那简单的世界失去了平衡。

                后记

  今年十一月四日是老严他们的五周年忌日。小姑娘这会儿也快成老姑娘了。没打 算靠老严的故事出名,只是想写出来,让活着的老严们别再老严了。

目 录

【天涯海角】

             平 常 人 去 纽 约 (四)

                圣诞节去纽约

                ·青 儿·

  每年十一月底,Macy’s的感恩节大游行正式宣告圣诞季节的开始。无论走 到哪里,绿色的花环和红色的蝴蝶结挂满门窗,树上缀满星星似的彩灯,温謦热情的 圣诞音乐在空气中到处飘荡。大小商店把早就准备好的货物成山地堆了出来。对很多 生意人来说,圣诞季节的生意关系一年的功败垂成。人们的热情也开始翻腾,大街上 形形色色的人嘴里哈着热气,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购物袋,装满各种需要或不需要的 东西,匆匆忙忙地赶路。辛苦奔忙了一年的人们,突然感到是感谢自己和关心家人的 时候了,一年的积蓄就开始象水一样流出去。

  我和家人每年圣诞节期间都要去纽约,除了看戏和购物,我的最大热情在浏览时 装店的橱窗。每年这个时候,所有的商店都要在店内外花不少的精力布置装璜,吸引 顾客。各大名店更是早早策划,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各领风骚。从五十八街沿五大 道往下走,会经过 Christin Dior,Bergdorf Good- man,Bijan,Gucci,Henri Bendel等店,一直到四十九 街的Saks Fifth Avenue。另外还有位于五大道、三十九街的 Lord & Taylor。

  这些商店的橱窗,有的典雅高贵,有的古怪摩登,有的则很大众化。象Saks Fifth Avenue和Lord & Taylor的圣诞橱窗前,常常有 大人小孩排着长队观览电动小木偶展现的传统圣诞节情景。而Christin Dior的橱窗,则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布置的很有味道,看的人却不多。西三 十四街和百老汇交口处,是占据一整个block,号称为世界最大的百货公司的 Macy’s。我们每年都要去。Macy’s九零年的圣诞橱窗给我留下深刻映象。 里面那些身着白丝长睡裙,肩批黑丝绒长袍的女人脸上戴着面具,在古远梦幻的场景 里,美丽而又神秘,好象正在讲述着时装设计师的白日梦。

  八八年,三岁的女儿第一次在美国过圣诞节。我们去纽约,除了看橱窗,还带她 去Macy’s顶楼的Christmas Land。里面有很多木偶玩具搭置的 童话故事,人群熙熙攘攘,和中国的商店里一样。虽然和我们以后去玩的迪斯尼乐园 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也比不上国内的灯会布景,刚来不久的女儿仍然很开心,还和那 里的圣诞老人合拍了一张照片。几天后寄回来的照片上女儿园园的眼睛就和Reen- deer的眼睛一样,圆圆亮亮。尽管Macy’s这样的店里东西常常算不得便宜, 却是有真正bargain的地方。有一件小东西我至今仍然十分喜爱,一个黑丝绒 的小园帽,顶上装有一条貂尾,八七年圣诞节前在Macy‘s买的,才十五美元, 令人难以置信。

  曼哈顿中城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是纽约圣诞节的象征,就在 Saks Fifth Avenue的对面。这个传统开始于一九三一年,当时只有一棵很小 的树站在杂乱的建筑工地上。如今,每年从众多捐献者中挑中的树,总会出现在新闻 里,从砍伐、运输到安装、点亮,不时亮相。来到这里,几十英尺高的圣诞树顶天立 地,挂满的彩灯象繁星闪烁,树下是普洛米修斯金像和灯火通明的溜冰场,与之相对 是排列着的灯塑天使,一片灿烂辉煌景象。观望着在冰面上欢快来往的溜冰的人们, 常常让人坠入一种非现实的冥冥之中。那些张灯结彩的天使们,总是吸引了不少的游 人。每年我们都在那里留下几张影,有时和家人同去,有时与朋友一道。一年年过去 ,虽然朋友们不少天各一方,有的甚至已不在人世,大家在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却留 了下来。

  洛克菲勒中心附近的Radio City Music Hall也总是纽约 传统的一部份。每年圣诞节期间这里演出的Christmas Spectacu- lar总是吸引大批的观众。有的人甚至把全家去看作为一种传统,年年必到。九二 年我们约了一大帮朋友一起去看,庞大的舞台,整齐多变的队列变换,可爱的大头舞, 古典的圣诞传说,当然最后还有Rockettes小姐的精采的踢大腿阵例。不过 对我们来说,看过一次也就够了。剧场里的装饰非常著名,是纽约的landmark 之一。一九三二年剧场开张时,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剧场。到如今给人的映象仍是很 大,大到自己将手套也遗失在那宽敞华丽的洗手间里了。

  当然,冬天去纽约并不是很舒适的。十二月的曼哈顿,零下或一位数的气温加上 强劲的海风,感觉比实际温度要冷得多。遇上风大的时候,在高楼夹缝中的大街上要 站稳脚跟都难。加上城里停车不方便,即使在周末,也难免要在室外走些路。每次出 去,我们总是用帽子围巾和手套裹得严严实实,否则很难在外面坚持。不过,任何时 候都可以看到有人兴致勃勃地乘着马车在公园里和大街上周游。在这大冬天里,看上 去有意思,其实弄不好就成了受洋罪。走起来身上还会有些热气,坐在马车上,冷气 直往身上灌。九二年圣诞节前,本来也想在现代的车流灯海中乘古老的马车玩玩,无 奈那天自己穿着短皮裙,虽然皮靴过膝,身着裘衣,坐上去还是抗不过倒灌的冷风, 只有作罢。

(未完待续)

目 录

【故乡情】

              我想再回一次老家

                ·学薇·

  拆开堂妹的来信,我顿时被她送来的喜讯所感染。一年前她还来信询问有关女儿 怀孕生育的问题,时光似流水,她现在已经当外婆了。一封家书,令人高兴,也使我 想起了老家的一些往事。从前一次次回乡的记忆,又浮现眼前。

  抗日战争时期,我和父母亲住在山城重庆。敌人肆无忌惮的狂轰乱炸,使人整日 惶恐不安。为了安全,父母带着我和弟妹们回到了川北山区的老家。老家在一个小镇 上,依山傍水,景色秀丽,但交通不便,偏僻落后。女人们头包黑布帕,家家户户都 吃那种能拉出长丝的酸青菜。从山上下来赶场的人,背着尖底大背兜,手持一根丁字 拐杖,累了就用它顶在背兜下,站着歇气,饿的时候,就啃自己烧的干饼。一切显得 非常古老。

  镇上最长的街,伸腿就可以走完。我家就在它的尽头。回乡不久,我开始上小学 三年级。一天,同学们约我去探望生病的音乐老师恽。当我们走进她宽敞的睡房时, 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老师躺在床上,一张腊黄色的脸有气无力,好象病很重。那时小 小的年纪,也不知如何安慰老师才好。几个月以后她就去世了。后来才知道她患的是 子宫颈癌。以后每当路过她家门口,就想起恽老师在课堂上的音容笑貌,心里不解, 三十多岁的她,为什么害这个病。一缕同情的思绪久久地萦绕在我心中。

  一年年过去,我已进入中学。一个暴风雨的午后放学回家,途经下街,听人们正 在议论某某快死了。我惊讶不已,平时好端端的、年轻轻的一位大姐出了什么事呢? 我下意识地转头往她家跑去。一进门,只见堂屋里站满了亲朋好友,正束手无策,焦 急万分。我悄悄地走到袁姐的房门前,轻轻拉开门帘往里一瞧。天啊!她躺在血泊之 中,脸色苍白,像睡着似的已不省人事,床上的鲜血还不停地往下滴。我的心一阵紧 缩,感到非常可怕。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才知道是她生了孩子。据说已分娩大半天 了。我想起母亲在重庆宽仁医院生二妹时的情景,生产时有医生护士守护和处理,产 后送回病房休息,一切平平安安。此时此刻若有医生来到袁姐的身边,她就有救了。 可是偏僻的山乡临时到哪里去找医生?我要是一个医生多好啊!从那以后,我就向往 当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七十年代,已是我离开老家三十年以后。第二次回到老家的我,已经是一位妇产 科主治医生了。家乡也有了变化。昔日靠小木船撑渡的渡口,建起了通车的大桥,桥 头已出现一座新城,有宽阔的街道和高高矮矮的楼房,完全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 但走进老城熟悉的小镇街道,一切如旧,就像一个寂寞、直不起腰的病弱老妇。房屋 比当年显得更陈旧矮小,街道狭窄,市面萧条冷落。一路上,当年的朋友少见,更多 的是不相识的年轻人。路过袁姐的家门,过去那可悲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路 过恽老师的家门,更是怀恋故人,感慨万千。

  探亲期间,亲朋好友都来看我。由于镇子小,只有数千人口,走进一个陌生人特 别引人注意。不过几天,新城旧镇就都知晓我是一个妇产科医生。一天,一位妇女通 过亲属请我到当地诊所为她治病。她五十多岁,活动自如。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检 查,发现她患的已是晚期子宫颈癌,盆腔广泛浸润,已不需作任何辅助诊断来证实了。 这位妇女因为长期流血,眼巴巴地盼望我能为她解除病痛。我呆住了:发现太晚,我 已无能为力,心里感到十分沉重。三十年前宫颈癌夺去了老师的生命,三十年后的今 天,它又对这位妇女如此无情。久久地,我才醒悟过来,面对现实处理这个病人。按 照医疗原则,致命的诊断是不能直接告诉病人的,我只能建议作一些支持疗法。事后, 患者家属将病人送往城市医院就医。但数月后她就离开了人间。从此,我回成都医院 后,经常有家乡的妇女不远千里来求医。我对家乡的病人也有一种特殊感情,对她们 同我主治的其它病人一样,总是尽心尽力。我的家,也常常象个接待站,不时住有前 来求医治病的乡亲们。

  几年以后,我第三次回乡。抵达县城,路经桥头集市,那里的景象让我觉得非常 奇怪。在出售山货的山里人面前,除了衣着朴素的当地人外,还有大批的外地人。他 们衣著入时,操着一口江南腔在讨价还价,而且背上也背着背篼,买了东西伸手往背 后一甩,扔进背篼里,那么自然。后来才知道,原来山区里搬迁来很多三线工厂,其 中有新建的东河印刷公司,在县城对面的山沟深坳里掏大洞,建工厂,人民币及其它 票证。随着工厂来的是大批沿海城市的职工。古朴的山乡一下沸腾起来。

  县城的一侧是嘉陵江的支流东河。晚间漫步在河堤上,河对面的孙家坝一片繁星 似的灯光映入水中,其美如画。那里是工厂的生活区,有医院和职工宿舍。平时,职 工往返在县城与工厂之间,除了有大桥通车以外,还靠河上的渡船。昔日冷落寂寞的 渡船,频繁行驶在河上,我们也爱乘渡船观赏河上风光。蓝天白云下,四周是重重叠 叠的青山,打着漩涡的河水从船的两侧哗哗流过,令人心旷神怡。幼年时我常到这里 来洗衣服,河边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光滑洁净的五彩石头。只是河水已不似当年,水 面上漂着电厂的煤渣和纸厂的纸浆。但人们依旧在那里洗衣、饮水。旧城后面的小河, 两岸杨柳掩映,水流潺潺,平稳如镜,石墩作桥。当年上初中时,每日来往五峰山脚 的灵溪寺,脚踩湿沥沥的摇晃石墩,我不止一次地跌落水中,情景狼狈不堪,想来也 很有趣。现在学校早已迁入新校舍,成了有一定规模的完全中学了。

  山区的生活,有了明显的好转。新建了县医院,医疗条件有很大的改善。许多妇 女也开始懂得有病早查早治的道理。回老家以后,仍然有很多乡亲来请我看病。每天 除了探亲访友,就是为人看病。那时县妇幼保健站就在我家的对面,保健站的医生们 热心地为我做了许多准备工作。许多来看病的人,我都带到那里去做诊断检查。我非 常感谢保健站医生们的支持和帮助,并从此和他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

  第四次回乡,走到先生老家门口,发现门上挂着一个耀眼的牌子,上面写着“苏 维埃政府住地”几个大字,使我惊讶不已。后来才知道当年红军长征途经此地,红军 苏维埃政府和徐向前的司令部,就设在他家。这次回乡,是当地卫生部门邀请我回去 讲课,做技术培训,开展防病治病。同时还会诊了许多危害山区妇女健康的多发病, 并协助家乡的医务人员到我所在的医院进修。但这次我年迈的婆婆已食欲不振,极度 贫血,卧床不起。我一向把婆婆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亦视媳如女,对我关心备至。 她既是贤妻良母,又是婆婆的典范。每次疲惫返乡,在婆婆的调理下,我都很快精神 起来;她做的家乡酸菜豆花饭、甜浆饭,更使我胃口大开。过去,她虽是尖尖小脚, 七十几岁的高龄,却精神硬朗,做事利索。为了让婆婆恢复健康,回馈慈母的恩情, 我设法每天在家给她静脉点滴,送她到医院输血,并做了许多可口的菜肴,增加她的 食欲。当她精神稍有好转,我归期已至,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老人家。

  第五次回乡,和先生一道,是来美的前夕。那时我已退休,卸下了主任医师和管 理工作的担子,一身轻松。同行的还有耕弟全家,一路五人热热闹闹。家乡又大变样 了。改革的春风吹进山沟,新城旧镇不少人搬进了新盖的楼房。有了抽水马桶,淋浴 兴起,舞厅处处,人们有了夜生活。五婶及亲友们设丰盛的筵席款待我们,侄女请我 们去卡拉0K舞厅跳舞,承包糕点厂的三堂妹给我们制作了美味的点心……迎来送往 的不再是昔日的单车,而是小汽车了。我的几位长辈还健在。大婶八旬有余,几十年 历经风雨苦难,终于目睹大伯平反昭雪。她的孙辈中,有十几个大学生和研究生,让 她非常骄傲。她在孝顺的二堂妹家,生活愉快。热情乐观的翠姑一家还陪我们去大山 里的干溪沟看望彦叔。他苦尽甘来,儿子们成才,治家有方,楼房新建,安装了电灯, 买了电视,正享天伦之乐。到了邓家表弟妹家,他们的热情和对亲人的厚爱,又使我 想起了去世的大姑的优良品德……

  走访亲友之后,我们去给前辈扫墓。祖父沉睡在蒙子树山腰已有五十年,依山望 水,向阳开阔,人们都称风水好。父亲独卧李家坪,紧依水田,他在世时历任中学、 师范的校长,桃李满天下,撒手人寰后,如此孤寂。悲伤、凄凉之感让我们难以自持。 杨家湾是先生家族的墓地所在,安息着曾经与我们多年欢乐相处的几位亲人。在那多 少个风雨交加的岁月里,他们给了我们许许多多的关怀和温暖。我站在公公婆婆的墓 前,思念往事,泪如泉涌。

  这次回乡时间匆匆,临行前诊疗病人又忙了大半天。病人中少数是亲朋,多数都 是素不相识,闻讯赶来求医的人。

  来到美国,几年时间一下就过去了。我爱家乡,更爱家乡的父老姐妹。每次得到 家乡亲人朋友的音讯,都勾起我对他们的关切和怀恋。回首过去,兴慰的是曾为家乡 的亲人们做过一些无偿的帮助。思念之中,我又想再回一次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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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小品】

              藏 族 男 孩

               ·刘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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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1994, Tibet, midway between Lahsa and Shigatse.
Every Tibetan boy, even before I could aim my camera at,
ran away or took cover behind the bag he carried.
My camera followed a cute kid to the wheat field by the road,
he completely lied down and disappeared behind the crops.
I turned back and --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
was a daring and confident young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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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 评】

              年轻的《朋友们》

              ——以及一些画外音

                ·那斯·

  “我们快要成麦当劳了!”热门得冒火的电视喜剧集《朋友们》主角之一的詹妮 弗·阿尼斯顿抱怨说。的确,最近只要睁着眼睛想逃避看到这几位“朋友”真难。在 电视上的各种访问节目里,在娱乐杂志的封里封外,在T恤衫上,在咖啡杯外表,在 CD封面……到处是这几位年轻漂亮的朋友的脸。他们露面的次数真不下于这阵子麦 当劳卖出的汉堡包。

  情景喜剧《朋友们》(Friends)的主角和播出对象是目前二十多岁单身 受完了教育但又没成家立业的一群人。自从前两年作者Douglas Coup- land写了本书把美国婴儿潮一代(二战后出生,如总统克林顿)之后,六、七十 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命名为“X一代”,媒体就好象对这词着了魔。理想、叛逆的六十 年代,追逐物质享受的八十年代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是上述历史的“硕果”。他们 很多人经历双亲的离异,他们不再有美国五十年代那种就业保证,他们面临各种价值 观的冲突……在好莱坞的几部电影如《懒虫》(Slacker)里,他们被塑造成 虚无的,自我怀疑的,患流行文化中毒症的孩子。而在现实中,这一代的摇滚乐强音, 涅磐乐队(Nirvana)的歌手克特·寇本(Kurt Cobain)真的在 二十七岁正值早来的盛名时开枪自杀了。他的音乐与人生都渗透着生命中令人颤栗的 虚无之苦。倒是代表六十年代嬉皮文化的流行乐队“愉悦死亡”(Grateful Dead)的主唱歌手杰瑞·加西亚(Jerry Garcia)幸存了以后的年 代,与寇本在同一年去世。由所谓“X一代”自编自导自演的《现实灼人》 (Reality Bites)里,片中的年轻人不是找不到工作,就是只能在 Gap服装店里打小时工,对主流社会颇多讽刺却又无力去改变。在戏外,演这部电 影的演员不满处处把他们的电影说成是“X一代”的反映,因为他们已经烦了“X一 代”的提法——这不过是个标签而已。

  《朋友们》是为了让人开心找良好感觉的情景喜剧,自然更当不得真。在这里, “灼人”的现实即使在,也被幽默和友情的支持冲淡了——于是乎美国人又可以放心 他们有着满不错的下一代——岂止是满不错,“朋友们”又健康、又漂亮、又魅力无 穷、又互相关爱、住着曼哈顿一间有着有趣邻居的大公寓。虽有欢乐有烦恼,但都是 小打小闹,和观众一样,或象观众过去一样,或者象观众将来可能的一样,——起码 是在每星期四晚八点到八点半那半小时里。

  这几个朋友是:Ross,有点呆的可爱的古生物学家,离了婚——因为老婆被 一个女同性恋拐跑了却怀着他的孩子,现在他终于可以让这件事成为过去,爱上出身 富家没有人生目标的可爱的咖啡吧服务员Rachel;Monica,不断在找工 作的有控制欲的苗条大厨;Joey,脑子有点慢打杂为生(比如在百货商店往人身 上喷香水)的演员;Chandler,讨喜之极却没有女朋友的数据处理员; Phoebe,整天抱个吉他以为自己是乐手(歌喉不堪入耳,但她永远有她的逻辑, 谁也奈和不得)。他们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追求、爱好、烦恼,但他们随时可以互相 诉说心事寻求支持找到理解,就象主题歌说的,不管有多少不如意,别发愁, 因为 “我会和你在一起”。

  除了编剧不断抖出的包袱外,三男三女的搭配,演员自身的魅力自然也是其吸引 人的原因。不用说这些朋友们已经成了引导潮流的偶像。发型,衣饰,作风,都能带 动流行。《朋友们》成了大财源,老板NBC电视台自然不会放过良机,准备1月 28日超级橄榄球决赛转播后再来一集一小时长的“《朋友们》特别节目”(传统的 作法是超级球赛之后开映本季新剧集,因为球赛的收视率极高),乘机吸引广告商。 而可口可乐也自然不能坐视无睹,赶紧付重金请《朋友们》的六位明星作广告。于是 乎,在1月28日的节目中,从“漂亮宝贝”波姬·小丝到“漂亮女人”茱丽亚·罗 伯兹都被要请来客串露一脸。橄榄球,明星,可乐,喜剧,美国流行文化的要素大拜 拜。不管金钱滚滚的声音有多响亮,也将被已经晕乎乎的观众的叫喊与欢笑掩盖了。

  《朋友们》并不是有突破性的电视节目。就以喜剧来说,它不比《为你疯狂》、 《Frasier》更幽默高级,不比新出的《广播新闻》更符合复杂口味一点的观 众,观念开放也有《墨菲·布朗》之类在前。《朋友们》的招牌是又搞笑又年轻漂亮, 又年轻漂亮又带点自我调侃,别的喜剧不以年轻性感为卖点,而早前的年轻时髦连续 剧《Melrose Place》、《贝佛利山90210》又都不是喜剧,沉闷 造作。《朋友们》结合以青春为号召又显得挺机灵洒脱,所以一时之间大红特紫,引 发仿制品若干。都是年轻单身住纽约,都是男男女女精灵光鲜,可是都不好看,也没 有一剧的演员爆红,证明虽是速食也不那么好调理,也得动脑筋有才能独此秘方之类。

  面对《朋友们》这样一枚配方精良从里甜到外的开心巧克力,吃与不吃都不是什 么大事。但是,虽然娱乐制作人的目的主要是接受者爱吃,吃了以后还有话要说的却 总是大有人在。即使是脱离现实的作品也是某一时代现实的产物,所以还是可以看出 许多时代的面貌,以及大众的向往。《朋友们》中不真实的地方就不用说了——公寓 太宽敞,角色太漂亮之类。但也确也有不少引观众共鸣的东西。象上面讲到的“X一 代”要面临的问题,(比如Phoebe的母亲自杀了,父亲从没见过面);象 Rachel不知该选择干什么,就在咖啡吧打工——朋友们也全在咖啡吧里聚—— 咖啡吧以及在咖啡吧打工正是当下的时髦;象Chandler买了个手提电脑,象 小神似地供着,如此这般的大事小事。在上一季里,最热闹的笑话莫过于Ross和 他的前妻以及她的同性恋情人的关系了。Ross在与一个女人争夺他的妻子的过程 中处处下风,最后Ross的前妻生产,Ross和前妻的同性恋情人争着守护,为 孩子命名,虽然这是他的孩子,可他得争取各种权力……反正Ross遇上很多传统 男人没遇见过的问题。他是“九十年代的男人”,“认真”、“温柔”、“敏感”, 喜欢孩子却被老婆甩了,心肠特好可是却被女人误解,情感总是有点混乱。同性恋的 玩笑在《朋友们》一类的剧集中也随处皆是,也颇反应了时代的风尚。这些玩笑不是 讽刺同性恋,而是讽刺对同性恋过于敏感或者乾脆,不是同性恋倒好象很可笑了。对 于一直没有女朋友的Chandler,一群电脑网络观众号称要说服制作者承认他 实际上是同性恋。这些,都是最近电视剧特爱轻松处理的问题。

  那什么是难以轻松处理的问题呢?一般对《朋友们》提出的批评是太轻滑太漂亮 还有——太“白”了。六位主角都是白人就不用说了,露过脸的角色也没一个黑人, 不甚符合此片刻意塑造的开放时髦形象。著名的黑人电视主持人 Oprah Winphery就对《朋友们》的演员上她的访谈节目时说:“我希望你们有个黑 人邻居。”“也许哪天我可以去拜访你们一下。”

  黑人的缺席并不偶然。在流行的而又够水准的电视喜剧中都难见黑人的影子。黑 人有关于黑人的喜剧集可看,在其中又很难找到白人的影子。有没有黑白共处的剧集 呢?都是在一些正剧和发生在工作场合的戏里。如现在与《朋友们》一样流行,颇受 好评的《急救室》中的医生,或《纽约警察》中的警探,等等。这种现象,其实正是 美国社会现实的反映:在家门之外的社会工作环境里,种族混杂给人以融合的感觉, 但下班后则各有各的归处,各有各的朋友。一般的时候各说各话,倒也相安无事,但 一旦有引发话题的公众事件,就可以发现两面的声音多么不同。在洛杉矶发生的O. J.辛普森大案引发的黑白完全不同的反映就是一次最强烈的暴露。双方都震惊于两 面想法的分歧之深。

  如果想到三十年前黑人还不能与白人同校,不能进白人的餐馆吃饭,不能坐白人 的座位,那么今天的黑人白人难享同一屏幕就不显得那么不对劲了。虽然好莱坞的门 正逐渐向黑人艺术家敞开,固然反映了时代的更新与黑人艺术家的才华出众,但黑人 观众的广大市场不容忽视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最近歌星惠特妮·休斯顿主演的电影 《屏气待舒》(Waiting to Exhale),描写过去很少被表现的衣 食无忧的中产阶级黑人女性的爱情与友情生活,观众主要是黑人女性,却创下了高票 房,更加让好莱坞领教了黑人市场的实力。然而,大银幕上的黑白关系似乎更微妙复 杂。黑人演员演技出色者很多,但多出现在动作片,配角戏之类。在民权运动高潮的 六十年代好莱坞拍出了《猜一猜谁来吃晚餐》中产阶级的女儿带了黑人男友回家吃饭。 可是到了今天在主流电影里还是鲜有黑人男明星挂头牌与白人女明星演恋爱戏。丹佐· 华盛顿是近年黑人演员中最有大明星气势且是演技派加性感偶像的一位,在不少主流 电影中担纲,但在演一部畅销书改编的电影中与茱丽亚·罗伯兹配戏时,小说原著中 男女主角的爱慕关系却在电影中被删掉了。好莱坞是向来以让现实中不可能之事在银 幕上成为大大的可能著称,贫富,文化,年龄的差异都不会造成银幕之爱的障碍,可 是对黑白配的爱情戏却这么小心翼翼(女星休斯顿的《保镖》倒是有黑白恋爱,那又 是另一回事了)。

  更有意思的是,当《朋友们》被批评为“太白”了时,倒是有位在华裔电影《喜 福会》中演美国女儿的华裔女星在其中露了一阵子面,演出Ross终于超越了旧情 又还没意识到其实喜欢的是Rachel时约会的女友。无独有偶,模仿《朋友们》 的《单身》中,也有同样演过《喜福会》的华裔演员文明娜。在被称为“太白”的剧 集中亚裔女演员扮演的这种微妙角色似乎也可玩味。这个问题实在牵扯到了又一番话 题,得另作文章了。

  既然黑白分明不是什么新鲜事,为何专挑《朋友们》的眼呢?因为这是写新一代 的剧集。《朋友们》中的人物都挺潇洒,隔壁住个同样酷的黑人朋友该不是什么会让 他们大惊小怪的事。不过电视剧肯定还要大演特演它一阵子,“朋友们”的生活中还 有很多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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